闻言克洛·安布斯特直接枕着手臂躺倒下去,嘀咕了一声,看样子就要去见睡神了。黎恩则是因为昏迷期间睡了快一整天,现在还不是很想休息,他犹豫了一会,考虑到之前克洛喊冷,黎恩起身把自己放在一边的大衣捡起来担了担灰,披在白发青年身上。
克洛睁开一只绯红的眼,挑着眉盯着他。
“呃,”黎恩挠挠头,“我不是很困,趁现在不需要战斗,保养一下武器好了。克洛先休息吧。”
白发的青年听从他的话,闭上了眼,在地上滚了滚,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背对着黎恩不再有动静了,于是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黎恩看了看天穹,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两人似乎从上层的迷宫掉了下来,但已经不是之前战斗所在的地方了,四周是漆黑的砖墙围成的一个狭小房间,晦暗的烛火忽明忽暗地照亮了两人所在的方寸之地。
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只穿着一件单衣确实让黎恩感到有些寒冷,确认佩刀状况正常,此处也足够安全,黎恩站起身,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间。下层的迷宫中也有不少敌人徘徊,虽然有伤在身,但好在一路上的魔兽强度不算太重,防备着绕过看起来棘手的魔物,一边探索一边记录着地图,一段时间后黎恩终于找到了之前掉下来的地方。
地上零星有着模糊的血迹,四周的冰壁应该是被克洛以防万一全部打碎了,抬头可以远远地看见有天光落下,但是要爬上去还是有些困难。确认了没有危险后,黎恩离开了这里。
继续这样探险下去就离营地太远了,黎恩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就这样丢下克洛不管。一路上都没有找到向上的通路,他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慎重地推开了仅剩的一扇未知房间的大门。
这里也没有向上通行的道路。和上层迷宫的终点一样,也是一般的死路。漆黑的砖墙围成的房间尽头,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停置在那里。
结合一路以来遇见的事物,黎恩已经知道会遇见什么。在心里叹了口气,握了握拳头冷静一下头脑,他向着镜子走了过去。对应地从镜子中也有黑影逐渐清晰起来,白发红眼的、与他同样外貌的鬼隔着薄薄的玻璃,注视着黎恩·舒华泽。
记忆中的故乡是个很温柔的乡镇,虽然不算很繁荣,镇上的人们却十分亲和。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样温馨的故乡,无法接纳起来。是从了解父亲为了自己放弃了什么的时候开始,还是从握住沾血的凶器的时候开始?心生出了巨大的空洞,那之中潜伏着蠢蠢欲动的“什么”,无法忽视,不能逃避,怎么样都无法妥帖处理。
隐隐约约感受到自己不应该属于这里,本不属于这里,却错误地将这片土地擅自划为内心最后的堡垒,尽管如此又明白终究有一天故土的和平或许会因为自己而被打破,于是,被内心无意识的焦躁与干渴驱赶着,为了探寻答案和救赎,他踏上远离故土的旅行。
鬼在无数个日夜颠倒的梦境中向他展示了失去亲人的绝望、故乡化为焦土的愤怒,于是一度,当爱丽榭生死未卜、悠米尔被猎兵团的烽火引燃时,他成为了鬼。
他们彼此之间的互相厮杀一直不曾结束。
现在,鬼又站在他面前了。感受到他心境的变化,镜子那头的那个舒华泽背后渐渐浮现出了熟悉的城镇,鬼——或者说他自己的内心,太明白怎么样才能够让他失控,了解他的脆弱与底线,所以才能幻化出这样真实又虚幻的悠米尔。
“到我这边来吧。”镜子中的回响层层叠叠地说到。
就这样,无论是将互相厮杀持续下去,还是承认自己内心隐藏的扭曲,就此成为丧失理智的走兽,直到找到最优解之前,他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沉沦下去。
黎恩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的……就只是镜子而已啊。”
一开始他确实为故乡出现异变而烦恼。在幻境中遇见克洛·安布斯特的意外与惊喜一度让他过高地揣测了事故的严重性,但是现在可以确认了,此处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比虚无之考验更加虚无。时空中的特异点,不存在的幻境,只不过是由两个无法再见的人唯一共同的思念堆砌而成的梦境而已。
对着镜子较真实在太傻了。他调转了想法,不再关注眼睛看到了什么,克洛,克洛,他想,至少此刻那个人还停留在这里。
“抱歉,我不能过去。而且克洛还在等我,我要回去了。”
就算梦醒之后仍旧要面对未知的前路,即使黎恩·舒华泽不能保证从今往后能一直战胜栖息于胸口不安定的诡异力量,至少现在他庆幸着自己并非一个人,那个人从最初就安稳地接受了无论哪一侧的他的真实,使他不必过于残酷地独自面对内心的拷问。黎恩轻松地回答道,镜子眨眨眼,目送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房间,虚幻地闪了一闪,恢复了一片漆黑。
黎恩小心翼翼地溜回营地,克洛·安布斯特仍旧熟睡着,只不过换了一个姿势,从朝向墙面改为了朝向房间里侧,过长的银发柔软地搭在他胸口,男人在熟睡中少了平日里的嚣张,面容平静温和了许多。
跑了一大圈他也有些疲惫了,黎恩放轻脚步走到克洛旁边坐下,呼了一口气,内心甚至有些没道理地柔软起来。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待在克洛身边就会天然地感觉很舒服,也许是克洛有什么魔力吧,黎恩想着,等克洛睡醒以后要感谢他才行。
只有他一个人醒着也太无聊了,黎恩百无聊赖中恶趣味地伸手轻轻扯了扯克洛那个扎起来的小辫子,接着神游天外的黑发青年回忆起了他的朋友们,亚里欧斯师兄飘逸而锐利的风格不说,兰道夫教官的头发总是松松垮垮,最近的同学聚会上连盖乌斯头发都长长了不少,但人却更加稳重了,艾利欧特也是,明明说话仍然有些柔柔弱弱的,但是好像愈发坚强了。
难道蓄长发能给人带来稳重的印象吗?考虑到自己那群一日比一日不听话的学生们,为了身为教官的威严,黎恩忧郁地摸了摸自己剪得整齐而干净的发尾,不然他也去蓄个长发好了?
克洛轻微的哼声打断了黎恩的胡思乱想,白发青年睁开眼,花了点时间确认眼前的状况,接着打着哈欠坐了起来。
“感觉怎么样,克洛?”
克洛·安布斯特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眯着眼面无表情地转回头去:“看你笑得那么开心,肯定又是偷偷跑出去了吧。”
“呃……”
“算了。本来也不认为你会就这么乖乖听话,可惜这回没有可爱的女孩子给你打气鼓劲了,尽管如此,不知道黎恩教官玩得开心吗。”
“开心的话……应该算不上,”
“本来盘算着下次要是你想象出来的那些东西又跑出来就直接打昏了你算了,现在看来,是没有那个必要了吧?”
“嗯,”黎恩尴尬地挠了挠头,“我想,应该已经没有事了。”
接着,也许是因为暂时拔除了心结,过分无防备了,黎恩下意识地问道。
“说起来,克洛在这镜子里看见什么了呢?”
如果是十七岁的黎恩·舒华泽,一定对于所执着的事情,无论怎样也会刨根问底。
成年以后,碰过无数次壁,以至于心脏结出晶壳,也懂得体谅所有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碰触的地方。被血红色的视线有些危险地注视了片刻黎恩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过于失礼了,他看到的是以往那些令人狂乱的幻想,克洛看到的事物也一定不会愉快到哪里去。
“抱歉,我是不是太失礼了点?”黎恩有点歉疚地垂下头,只微微抬起目光看向克洛。
克洛则无奈地压低了声音:“没什么重要的,和你相反,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我保证。再说现在还有重要得多的事情,我还得想办法把你送回去。”
克洛思考了一会,接着说下去。
“现在我们都对引起这场异变的真凶有所了解了,单刀直入地问了,你也拿着吧,那块‘镜子’是在哪里拿到的?”
黎恩翻了翻背包,从其中找出了一枚小小的、古朴的镜子,镜子的另一头没有倒映出他的影子,只有模模糊糊的幻影似真似幻地闪烁着,这是曾经在虚无考验之地入手的奇异的道具,能让人看见虚幻的景象。那些景象在离开那个不断变化着的回廊之后就完全消失了,“幻梦镜”最终也只是作为一件怪异的道具被黎恩小心地收藏了起来。
克洛·安布斯特拿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镜子。两块镜子互相感应一般闪烁了一下,然后黎恩拿着的那块中出现了克洛的面孔,克洛的镜子则出现了黎恩的倒影。
“这是在……内战结束后,旧校舍出现的异变里和七组的其他人一起得到的。”黎恩稀奇地举起镜子打量起来,“那时还出现了灵异事件,米莉亚姆被吓了一跳呢。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很怀念啊。”
“旧校舍吗……我这边是在海都的地下获得的。嘛,”克洛漫不经心地抛着手里的镜子,“虽然七组也通了不少情报,不过这个是我一个人拿到的哦。”
“那之后出于对镜子功效的好奇心,连相关的情报都打听了一番。虽然没有确定的说法,但是有关的流传还是得到了一些。女神的镜子,或者说,幻至宝的镜子,‘幻’的碎片之一。传说,被人心所苦恼幻至宝最终选择了自我绝灭,那之后唯一留下的东西就是她的镜子,不会对现世造成任何影响,也不改变任何因果,只是能让得到的人实现愿望的梦幻的道具,但是碎裂之后似乎就不知去向了。”
而且并没有实现人愿望的能力。克洛·安布斯特在内心补了一句。
“这么小小的镜子会和至宝有关联?看来出去之后需要和盖乌斯商量一下了。”黎恩听了克洛的说明后,打算严肃地对待手中的道具。
克洛·安布斯特笑了笑,接着说下去:“其实这两块镜子应该是同一块,别忘了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它也只是最初镜子的碎片之一吧。”
说完,他把自己拿着的那块镜子也放进黎恩手心,两块镜子仿佛水面倒影一样融合成了一个,随之而来的是,二人周身的环境也变化了,从黑石搭砌的地下迷宫,变成了长长的、满溢阳光的苍色的回廊。
白发少年的幻影从黎恩身边奔跑而过,融入四周蔚蓝的天空与碧海之中。克洛·安布斯特僵了一瞬间,无奈地叹气道:“哎呀哎呀,我果然也跑不掉吗。”
黎恩环顾了四周,回廊向前延续着不知道通向何处,回廊外的幻景则是黎恩曾经去过的滨海都市。
“是玖莱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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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打算一次性写完结局的,最后没写到【X,大概下一回或者下下回是最终回了吧大概【。
幻梦境设定是我瞎编的!瞎编的!